第三章 血雨
退避? 方圆十余丈的练武场,沈燕西却感觉无路可退,无处可避。 钟玄的步伐甚是诡秘,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身形犹如鬼魅,难以捉摸方向,他觉得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闪都逃不脱对方的截击。 既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无需再退。 只能那样做了! 将垂散在眼前的发丝撩向而后,沈燕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睁开眼。 面色越发苍白了,瞳孔更为发黑,黑得发亮,亮得像是并非黑色一般。 在那一瞬间,整个比武场仿佛变成了一个冰窖,就像极北冰川常年吹拂的寒风不小心从上方溜过一般,比武场外,喷嚏声相继响起,有些人不禁扯了扯衣领,紧了紧衣衫。 气温的变化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间恢复如常。 大部分人并未注意到这个变化,有少数人有所留意,却以为是山中春雨森寒的缘故。 人们的呼喊声、加油声更高了…… 钟玄的脚步稍稍有些凝滞。 那一刻,他感觉有些不妥。 突然间,寒意森然,就像是被细针迎面刺了一下,虽然,这刺痛消散得极快像是错觉一样,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安。十三岁的时候,钟玄曾经随族人进横山深处打猎,在经过某个无名山谷时,他便有这样的感觉。随后,一只妖兽袭击了他们,族人死伤惨重,他侥幸逃了出来。 杀气? 对手还是那个对手,钟玄却觉得自己对上的却是另外的一个人,一个让他下意识感到忌惮的家伙。 一个无名小卒的杀气强烈得竟然能让自己感到不安? 说实话,对此,钟玄不怎么相信。 他宁愿相信这是错觉,都是这场该死的雨引起的错觉。 心里头是这样想的,钟玄的脚步仍然放慢下来,变得谨慎起来。 然后,他看到沈燕西向自己冲了上来。 场外观战的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在那些人看来,沈燕西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跑,在钟玄剑下亡命奔跑,如此,方能多熬一些时间,多活一阵。如今,沈燕西却主动迎上钟玄,莫非是破罐破摔?那些买沈燕西能够多支撑几招的观众不由一声叹息。 死定了! 那厮死定了! 银子啊!我的银子! 沈燕西的脚步像是在风中滑行一般,极其飘忽,脚尖虽然点着地面,却给人一种并未接触的感觉。他的右臂稍稍弯曲,探出身前,剑尖斜斜向上,指着钟玄。 钟玄眯着眼睛。 这是什么步伐? 逆水剑,讲究逆水而行,这便是逆水步? 一时间,他有些看不懂沈燕西。 虽然如此,钟玄仍然主动迎了上去,并未采取守势。 他有着身为洗髓境巅峰剑客的骄傲,要是在面对无名小卒的挑衅时都采取守势,无疑会贻笑大方,就算杀死了对手,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这种选择都会成为人们的笑谈。 他不想成为那种小丑。 他坚信,无论对手的步伐多诡异,剑术多精妙,实力上的悬殊差距始终是存在的。 据他所知,身怀剑气的剑客和没有剑气的剑客交战,还没有失败的先例。 双方都在发力向前,转瞬间,两人便要迎面相撞。 沈燕西的招数很是简单,就是直刺,中规中矩的一招直刺,剑尖对着钟玄的前胸膻中xue直刺而来,速度也算不得多快,那一剑就像是一个初学者使出来的,可以说是一个大烂招。不要说钟玄,就连场外的那些观众都晓得不少破解这招的招式。 顿时,嘘声四起。 钟玄有很多破解此招的招数,谨慎起见,他用了最简单的一招。 他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带着凌冽的剑风,斜斜斩了过去,想要将对手的长剑格开。他的真气远比对手浑厚,只要两剑相格便能轻易地将对方的剑荡开,随后,借力向前一刺,便可以了结对方。 眼看两把剑就要相碰,沈燕西的剑突然向下沉了两寸。 剑招的变化如此轻灵,行云流水得像是原本就该这样变化一般。 眼看钟玄的长剑便要向上走空,角度的关系,就算剑尖上带着剑气仍然无法避免,下一步,沈燕西的剑尖便会捅入钟玄的丹田。 在出剑的瞬间,钟玄的左脚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便如陀螺一般转了起来,如此,沈燕西的长剑同样落了个空,贴着钟玄的腰际刺出去。这时候,钟玄只要将剑身横在那里,沈燕西就会主动将咽喉送上去。在钟玄暗自得意之时,沈燕西却有着匪夷所思的应对。 一剑走空,沈燕西突然松开了握剑的右手,然后,低头矮身,就像脚尖垫着弹簧,整个人箭一般向前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伸出左手,抓住正要往下掉落的长剑剑柄,反手一挥,长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向钟玄的腰间横斩而去。 这时,钟玄的长剑堪堪贴着沈燕西的头皮斩了空。 场外,传来了一阵惊叹声。 钟玄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有这一招,情急之下,他大吼一声,丹田真气激荡,整个人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一般向前急冲,脚底下趟出一溜水花。 剑尖从钟玄腰间掠过,带起一丝血花。 地上的水洼多了一丝红色,不过,这红色很快便被雨水冲散了。 皮rou伤而已! 钟玄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那一刻,他心内五味杂陈,愤怒、恐惧、难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表。 场外一阵静默,所有人,不管是旁观的闲人、下了赌注的赌徒、还是那些横山镇的头面人物,在这一刻都睁大了双眼愣在那儿。 “呵呵呵……” 钟玄铁青着脸,大笑起来。 他摘下高冠、脱下白袍,露出一套黑色的紧身武士服。 大笑声戛然而止。 钟玄脚尖急点,整个人疾风一般向沈燕西卷了过去,右手握着的长剑像是翅膀一般往身侧斜斜展开,不曾挥出去。 沈燕西不战而退。 他死死地盯着钟玄的肩膀,脚尖急点,往后急退。 雨幕中,两人的身影一进一退,很快,来到了练武场的一角。 眼看沈燕西就要无路可退。 就在此时,钟玄突然出手挥剑。 与此同时,沈燕西也停下后退的脚步,剑尖平举,直刺,就像事先料到钟玄会出手一般。 钟玄没有砍下去,那蓄势的一击不过是虚招,他的长剑改变了剑路,斜举在身前,格挡对方的剑锋。沈燕西改直刺为上撩,剑尖指向钟玄的咽喉。钟玄往后退半步,挽了一朵剑花,继续格挡。沈燕西再次变招,剑指中门。 两人招式变幻,似虚似实,极尽变化之能。 转瞬间,斗了十几招后,两把剑还不曾相碰一次。 这种只比拼剑术不涉及内力、真气的交锋自然对钟玄不利,他的优势全然发挥不出来,如斯状况,他根本来不及运转心法,剑气那玩意,对洗髓境的剑客来说,也不是想发就能发出来的,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蓄势,虽然,这时间或许很短暂,终究还是存在的。
就在这时,沈燕西往后退了一步。 他掌握着主动,自然想退就退。 钟玄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局面? 莫非是个陷阱? 又或是内力不济,不足以支撑连续出招? 不管是哪种情况,钟玄都不惧,既然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发大招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才是。 “啪!” 一只脚重重地踏在水洼中,水花四溅而起。 钟玄腾身而起,剑尖对着退了两步的沈燕西直刺而去。 就在他出剑的刹那,沈燕西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利箭一般向前窜出,他同样连人带剑一往无前地向钟玄直刺而来。 远远望去,这两人就像两把锋利的剑迎面相撞。 眼看便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嗨!” 跃起的钟玄低喝一声。 一道两尺来长的白芒从他的剑尖闪现,白芒森然,原本下落的雨点被白芒斩开纷纷激荡而起,形成了一道水幕,有这道白芒相助,钟玄确定,自己能够抢先一步刺中对手。 沈燕西没有闪避,仍然迎面冲了过来。 他的脸在白芒的映照下闪现,无悲无喜。 眼看他就要被那道白芒贯胸而入。 钟玄的嘴角多了一丝狞笑。 去死吧! 小辈! 视线中,沈燕西抬起了左手。 他左手握着剑鞘,剑鞘口正对着剑芒,不偏不倚,剑芒被装入了剑鞘。然后,深绿色的剑鞘表面上闪现出一道白光,随即,沈燕西松开剑鞘,接下来,白光大盛,像是一朵绽开的白花,离手的剑鞘突然爆了开来,化为点点碎片,飞溅而起,落在了相向擦肩急冲而过的两人的头顶和身上,掉落一地。 相隔一丈有余,两人背对而立。 场外,鸦雀无声,大伙儿睁圆了眼睛望着那里,不由凭住了呼吸。 沈燕西缓缓转过身。 两手空空,长剑不知所踪,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神情疲惫,左边的袖子变成了许多布条,迎风飘起,露出了染血的手臂,左手处,隐隐可见森森白骨。一阵风吹来,雨丝斜斜飞起,他的身子摇晃了一阵,最终,还是站定了。 过了一会,钟玄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无比,眼神有些呆滞,在他胸前插着一把长剑,露出了剑柄和大半截剑身,胸前有一团殷红。 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他颤颤悠悠地抬起手,指着沈燕西,轻轻说道。 “好!” 随后,仰天向后倒去,四肢扭曲片刻,一动不动了。 场外,一片哗然。 …… 同一时间,数万里外的某个小山峰。 虚生默默地站在悬崖上,临风而立,风儿将他的青色道袍向后吹起,他远远地眺望着横山镇所在的方向,有一道七彩的光芒在他眼中像漩涡般闪烁,过了好一会,那光芒方才消失不见。 找到你了! 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