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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淋漓若殷三更瞥(下)

    “公子,属下不明白,我们北辰国如今最为地大物博,国富民丰,您为何要一定混迹商贾千方百计地来到这被称已是苟延残喘的车玥国?”暗绿色帘幕的马车内,对坐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皆是头戴白玉冠,足蹬翡翠靴,不同的是发话的男子是一身水蓝色锦缎长袍,相貌生得端庄儒雅却似乎少了些智谋在胸。

    一旁尚未开口的男子虽是也着相同质地的素白色锦缎长袍,却是在袖边衣领处皆有挑金丝的刺绣,低调飘逸中又显得贵气十足。他是生而最为英气俊逸的龙眉凤眼,眸中光彩熠熠,鼻唇下颌都像被刀斧劈刻打磨而出的浑然天成,肤与衣衫同色,面庞一直沉静却并不阴冷,甚至于偶尔嘴角还有轻微绽开的弧度。

    “属下明白了。莫不是公子前段时日见到那车玥使者送来的美人图,对那画上九公主念念不忘,忍不住思念之情才来车玥京城,想要看是否能一睹芳容不成?”见白衣男子但笑不言,绿衣男子便胡乱猜测起来,方才似有顿悟一般打趣着笑出来。

    “锦竹,你跟随我许久,怎会不知我夏侯承轩并非好色之徒?再者那美人图上的女子绝代风姿,怕是尽我北辰佳丽也难以匹及,想来定是项皇联姻心切,画过其实了。三者,听说九公主早已与车玥将军司空云澈私定终身,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又怎会答应?只因怕开口拒绝拂了车玥皇帝的颜面,也只能对联姻之事不置可否,就此作罢了。只因我继承大统后,于内恩泽民众大臣,于外与他国交好,只唯独一个对外禁严的车玥国未曾造访。此次,也是来此查访一探民情。”白衣男子方才出声,答得从容不迫,竟丝毫未被挑逗到。

    “唉,陛下自登基后整日除了国内政事就是外交事宜,甚少进入后宫留宿。属下听闻,娘娘们都因此怒气冲天呢!”白锦竹亦是担忧地为夏侯承轩劝告出口,“此次回宫,您还是应该多去后宫走一走,安抚娘娘们才是。”

    哪知夏侯承轩只是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对白锦竹的话充耳不闻:“已到了京城闹市,我们下车走走吧。”还未等白锦竹反映过来,他便已提前下了马车走在一边。

    前方引得众人围观的是个普通的算命摊,一个枯枯瘦瘦的老者披着宽大的长衫坐在桌后,一旁的旗子迎风招展,不时猎猎地发出响声。他看起来似乎已年逾古稀,双目尽瞎,可是声音却依然洪亮有力。

    只听他不断重复着八个字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去,人群中自然也包括了最为好奇的白锦竹和夏侯承轩。由于周围人议论纷纷嘈杂不堪,他们费尽了力气才挤到最前面,方才听清老者所言,乃是“项氏将亡,司空欲反”。

    “项家江山气数将尽,司空将军必会谋反称为新帝啊!”老者虽然已眼视不见,却仍昂首向天,“项氏穷兵黩武,外无他国援助,内无死臣民心,必将亡国啊!天意,天意啊,司空将军即为新帝!”

    正在夏侯承轩二人对视不解之时,从身边人群中却走出一个白衣纤瘦的身影,女子像是在人群中被挤得发髻散开,一头青丝全数落了下来披在肩后,即便是眼里含泪也难掩住姿容的绝色楚楚,夏侯承轩只是略微瞥过一眼便即刻怔住。

    然而任女子面容再如何清婉沉静,却只见她几步上去就一把扫落了算命老者桌上的筮竹筹,激动地喊起来:“司空将军是一代忠臣,心思无二,必定会一力护卫项家江山,怎会造反?你在此胡言乱语难道就不怕官府派人治你个造谣生事的污蔑之罪?”

    “项皇昏庸,庙堂乡野皆有目共睹。司空将军立功无数却仍不被重用,反而是那些胸无点谋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依仗家族势力得任高官。朝中早已是波澜重重,司空将军智勇过人,有百姓拥立何愁不能废项氏以代之?”老者一席话出口,众人呼应。

    夏侯承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处在下风之后的缄默无言,泪流满面。一边是惊叹,一边又是凄婉。

    若如斯初见,几步之远亦如三更瞥之外,淋漓落尽他依旧声色不改,是否本该就此隐没于灯火阑珊?

    错一瞬是误,错一生是难。

    尽管如他这般优雅自若处之泰然,终将是毁得了一时之误,却倾举世之力也难逃终生劫难从此纷至沓来。

    远远地就听到官兵到来,把人群劈开一条缝隙,所有的人都开始惧怕被官府听到了议论担罪,全数如洒落的黄豆一般散开,夏侯承轩也在此时被白锦竹拉着上了马车,却仍旧倚在一边思索着,不发一言。

    “公子是在想什么?”白锦竹凑过来好奇问着。

    “我在想,方才的那女子。”夏侯承轩迟迟答着,却仍旧未拉回思绪来。

    哪知白锦竹一下子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公子您一向不好女色,原来是对后宫娘娘们的容颜都不屑一顾。方才那女子属下也偷偷看了一眼,的确是惊若天人美不胜收难以比拟。只要公子您一句话,属下立即便去寻她,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您后宫中的盛宠嫔妃呢。”

    “非也。”夏侯承轩摆摆手,不肯赞同,“我并非对她有意,不过是在想,方才那女子,便是那美人图中所画,九公主项矜惜。看来所画不虚,的确是绝艳无比。只不过要难为她在夫婿和父皇间左右为难了。”

    “公子。”白锦竹掀开帘幕往窗外一望后忽然大惊地转过脸,“方才那女子就藏身在我们马车旁。她既是九公主项矜惜,为何要躲避官兵?也难为她一个公主穿得如此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既如此,你便把我随身带的银狐裘赠予她吧。”夏侯承轩不再想思索,也不再对此怀有兴致,闭了目在一边养神。

    “姑娘,我家公子见你衣衫单薄,怕你受凉,特意命我把这银狐裘赠与你御寒,你拿去吧。”白锦竹笑着望向冻得有些颤抖的项矜惜,伸手就把狐裘递过去。

    哪知项矜惜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冷言出声:“路边赠物从不相收,素未谋面之人,即便我冻死,又与你何干?”语罢,似乎是见官兵走远,她才强撑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双腿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地扶着墙走远。

    “她既是不领情,作罢就是。我累了,我们回去吧。”显然夏侯承轩已听到她方才的一席话,却也是浅笑淡淡,随即就吩咐车夫掉转,赶车离开。

    然而他如何都无法想到,今时他并不愿意安放在记忆里的容颜,却会是他永生都将牵挂缠绕于心的藤蔓。

    等到项矜惜终于一步一步来到司空云澈府外,却见官兵已将此处团团包围,她忽然一震,只得先行藏身于墙后。府门外是司空云澈和御林军首领一言一句的对话:“司空将军,得罪了,皇上说公主离宫,早晚都会来将军府邸。纵然方才搜查并未找到公主,也请将军把几名御林军藏于府中等候,另派几人在京城内仔细寻找。如若公主到来也好使得属下将其带回向皇上复命。”

    “公主离宫,我确实不知。只是公主一向端庄有度,怎会使性子突然离宫?”

    看起来司空云澈亦是满脸担忧不解。

    “属下奉命行事,的确是对公主突然离宫缘由一无所知。只是皇命所托,希望将军在公主出现前令将军府所有人禁闭门中暂不外出,也好早日找到公主。”

    “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司空云澈看了看府外空荡的街巷,并不再做声,转身就又回到门内。

    她隐在暗处将一切听得清晰,却只能深叹一口气,趁人还未发现之时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朝着另一方向离去。全身都已被寒气侵袭,单衣纵然是再用力裹紧也不足御寒蔽体。她只感到有一种接近眩晕的头痛铺天盖地,却仍旧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迫使自己有片刻思绪清醒后继续一步一步缓慢而不停止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