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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治事(5)

    招安与否,因势利导。

    虽然能够理解柴宗谊此刻的愤怒,但从现实情况出发,欧阳晟不希望看到柴宗谊一怒之下再调集部队去清剿。郑恩和赵凤还领了军队在南面未归,城内的卫戍已算吃紧,倒不是担心胜败,只是这种清乡运动的耗费太大,打赢了无甚可喜,打输了则颜面扫地,欧阳晟自然倾向于和平解决,事实上在文官理念中,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

    当然,除了内政制约,更关键的是武宁军战力的脆弱,柴宗谊之所以没有冲冠增兵便为此虑。

    虽然现时的武宁军已和刘赟时期的那支部队有了天壤之别,但战斗力也没提升到哪去,正所谓养兵千日,从攻克徐州到重整武宁军也不过数月而已,这样的部队显然不足以外战。

    不能外战也便罢了,原计划拿州内的流贼练兵,却没想到反被练了,这无疑让柴宗谊大失脸面。丑闻啊,如果让朝廷知道他这一方防御使连流民都收拾不了……

    看柴宗谊脸上阴晴不定,欧阳晟心知公子是在找台阶下,官场嘛,遇事推诿是常理,当即将陆飞投来的信中一段话念将出来,“故大军始至,民不入城而入山谷避之,以俟招安。今军至累月,未闻招安之命,军士复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

    柴宗谊听完便一阵冷笑:“此子嚣张若此,竟反诬我为盗了。”

    欧阳晟却道:“公子想岔了,想必是关心则乱,这陆飞言下却是另有所指。”

    “唔?”

    “是兖州啊!”欧阳晟道,“沛县盗贼昌盛,公子为民生计出兵讨伐,然盗众栖身兖州,每入徐州即走,我武宁军只能屯驻而不得建功……”一面解释,欧阳晟心底却苦笑,书信中那陆贼将慕容彦超卖了个干净,公子竟没瞧出来。

    好吧,原本这是徐州的丑事,却也是一个机会,欧阳晟的意思当然是让兖州的慕容彦超协助剿匪。柴宗谊大可把自己的难处报与朝廷,不说自己出师不利,只是说兖州袒护盗贼,届时就看慕容彦超该怎么办了。

    “从陆贼的陈述来看,此子与慕容彦超一直互通款曲,让他出兵讨伐陆飞,若他去了,公子不妨坐看鹬蚌相争,或可通知陆飞,若要入伙则需献上投名状,自然是反咬慕容彦超一口,消弱他的军势。”欧阳晟连黑话都讲出来了,计策却是阴毒。

    柴宗谊闻言垂首道:“若慕容彦超不肯出兵,又该如何?”

    “那就形同反叛了,届时公子可公布慕容彦超与陆飞勾结的罪状,再请缨讨伐兖州,届时可推太原郡侯主持大局。”欧阳晟终于阐明其意,柴宗谊原本愠怒的心情也猛然平复了。

    柴氏父子需要的是什么,军功!而机会就近在眼前。慕容彦超与汉室有亲,当初率兵在汴梁城外阻截郭威,虽未有事功,这梁子却是与本朝结下了,虽然郭威表明既往不咎,但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不用揣摩郭威的心态也知道老皇帝是容不得慕容彦超的。

    对此,慕容彦超自然也是明白的,他与陆飞这等盗贼勾结,所图谋者自然是在徐州埋伏一个先锋,等太原刘崇南下,他再兴兵作乱,连同徐州的土豪,甚至私结南唐也无不可,届时整个黄河下游一片乱局,谁胜谁负殊为难料。可以想见,陆飞这着棋子在他的心中颇为重要,

    兖州的军势在本朝建立以来便一再消弱,若是此时逼他讨伐陆飞,他未必沉得住气。

    “有北汉和契丹的威胁,朝廷自无大将主持此事,正好让侯爷出面!”欧阳晟复又提醒,若兖州反了,其西是柴荣镇守的澶州,南边则是柴宗谊的徐州,这份军功不就为柴氏所得了么。何况澶州乃本朝三大军镇之一,收拾兖州还不是易如反掌。

    柴宗谊忽然想起史书记载,慕容彦超造反时,柴荣曾多次上表请求出征,无奈被王峻阻挠。但当时的情景是王峻刚击败北汉与契丹联军,功勋鼎盛之际,如果能逼迫慕容彦超先于北汉兴兵,抑或是二者同时举兵又将如何呢?虽然这种念头类似于玩火,柴宗谊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只是慕容彦超一切照办又该如何?”虽然历史上这家伙确实造反了,然而历史已经有所改变,看他在汴梁城外阻截郭威的表现,实在不敢保证他有那份魄力。

    “即便他同意出兵,若剿匪无果,仍可以弹劾他姑息纵容!”在欧阳晟看来,逼反慕容彦超还不容易,柴宗谊坐镇徐州的第一天起,相信他就已经惶惶不安了。

    “时机啊!”柴宗谊感叹道,看起来自己的一名军史被流贼所困虽然丢脸,但在欧阳晟的一番点拨下忽然柳暗花明了。只是那陆飞能信的过么,他又站起将欧阳晟手中陆飞的书信接来仔细看过,一边看一边揣摩,要是月娘在就好了,这繁体字加古文法读起来真费力,同时腹诽那陆贼既然要出卖慕容彦超痛快点不成,整的如此晦涩,读不懂也怨不得他。

    如果说刚才他对陆飞还充满了怒火的话,现在这感觉就很微妙了。如果陆飞纠集盗众并徐州土豪,在慕容彦超的支持下进攻徐州,以现在武宁军的兵力短时间内只能固守,这时候南唐再来进犯,徐州只怕就丢了。然而陆飞却一点也不看好慕容彦超,一颗红心向太阳,对大周的局势竟然比略知历史的柴宗谊还要有信心,这不禁让柴宗谊暗自感叹,这是个人才啊。

    “人才啊,公子!”一直在细读鲁邦血书的王延昭忽然上前道:“恭喜公子从此麾下又添两名虎将,不若让某去沛县招抚陆飞。”

    “两名虎将?你要亲自去?”柴宗谊内心也打算派个有身份的去和陆飞沟通,算起来人家也是带枪投靠,即便扫了自己的面子,但既然已经认了,索性做得大方些,因此王延昭主动请缨他是很高兴的,只是他口中的两名虎将又是何意?

    “公子且看鲁邦所详述的陆飞贼军的排兵布阵……”鲁邦的血书在柴宗谊看来是胡写乱画,但经王延昭解释后就豁然开朗,一边暗自惭愧军事素养真是太差,一边心惊区区贼寇的布军怎地如此先进,观其本阵似有西班牙方阵之意,还有那犀利的弓箭,若是所料不错,与那英格兰长弓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说这陆飞竟也是个穿越人士?若是如此,招致麾下恐怕不妙,这一瞬间柴宗谊突觉脊梁发寒,他这个穿越者不过是托庇于身世不凡,若来个有真本事的家伙,他岂不悲剧的龙套了。

    王延昭没有看出柴宗谊脸色的变化,只是接下来的话语却解开了他胸中的疑窦,“公子,虽说那陆飞扣下了鲁邦,然而我们手中却有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人物,依某之见,那陆飞不过将兵之才,而另一人胸中沟壑远非吾等可比!”

    “鲁邦信中还提了谁?”柴宗谊闻言瀑布汗,自己的cao切与手下人的细致形成了极大反比,淡定啊,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就是前些日子冲撞公子的疯汉,被公子关起来的那破伦!”王延昭笑道:“鲁邦还算细致,总算探出陆飞一身所学全来自那疯汉,想来那疯汉之于陆飞竟比得上手下雄师,此人心切招安大抵源出于此!”

    “果然!”柴宗谊顿觉轻松,如果说陆飞是穿越客,他或许还有几分忌惮,但若换成那个西方人,感觉就大不相同了,即便那西方人来自二十三世纪,这里却是黄种人的地盘。“看来得好生与这洋鬼子沟通一下了。”

    “本来还担心那陆飞不肯听命反戈慕容彦超,现在只要以那破伦的名义说服他,必可成事!”柴宗谊猛地一拍大腿,“我入徐州以来第一场大戏就要开幕了,俊如,你速速前往沛县与陆飞接洽,授他指挥使,说服他联络左近盗匪,一旦慕容彦超有所异动便反戈一击!”

    “某将领命!”

    柴宗谊又看着欧阳晟道:“药师,你先写封信予兖州,请慕容彦超协助剿匪,再写信予朝廷,不妨措辞激烈一些,说慕容彦超举止有异!”

    “不若唆使流贼以慕容彦超之名袭扰其他州镇,公子还可联络各方一起参劾慕容彦超!”

    “此事你好生拿捏吧!”柴宗谊点了点头。

    这时王延昭复又提醒道:“若慕容彦超谋反,南唐必然蠢蠢欲动,公子需早做准备,不妨嘱郑恩、赵凤二人在海州沐阳方向设伏。”

    “海州么?”柴宗谊垂首同意,南唐数次北伐都是经海州北入沂州或西进徐州,从来不敢在淮泗摆开战场,这也说明他们根本对北伐胜利不抱信心,甚或是连靠谱的战略都没有。不过听到海州,柴宗谊眼睛一亮,原本还在发愁如何从海州搞盐,现在却不免要想趁此机会吞下海州。想到这里他转过头低声嘱咐欧阳晟道:“增派细作去海州,速速与李金全取得联系。”

    欧阳晟连声应诺,柴宗谊方才长身而起,“有诸君在,某之幸甚,还望列位多多努力。”

    众人连称不敢,拜退。

    其余人都走后,陈安平却还畏缩不肯离开,一脸谄媚地看着柴宗谊道:“公子,那教堂已然竣工,伊莎贝拉已经将舞阳长公主接进了修道院中,您是不是去剪个彩?”

    “知我者安平君也,我就是那么好大喜功,对么?”柴宗谊冷笑道,陈安平还没察觉到今天公子其实窝了一肚子火正想找人发泄,犹自腆着脸道:“公子过谦了。”

    “谦个屁!”柴宗谊怒道:“一身的匠气,我让你将所学所知整理成册,以便传授万世,你却做得如何了?殊不知你就算能造出万种机巧之物,若无后继者也是无用,何为宗师何为工匠,你可明白,不要整天把心思放在花巧之物上,抑或是来迎合我,做点有用的!”狂骂一通之后,柴宗谊顿觉舒服许多,方才手下人一个个表现淡定衬得自己非常幼稚,现在总算在陈安平身上找回了场子。

    “备车,我去看看那洋庙修得怎样,剪彩就算了,低调一点!”说完大踏步出去,留下陈安平一脸幽怨,“还不是要去嘛,倒把人骂一通,我何尝不知要传授所学,只是这番功夫又不是速成的!”

    “易生,快点啊!”柴宗谊在外边招呼,陈安平刚跨出门,不知柴宗谊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道:“易生啊,你也是做学问的,我送你个号吧,冠西先生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