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得
正在此时,刚才点灯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奔进来,一行喘一行说话。 “太太,太太,老爷回来啦!” 莫太太脸上突然绽放出五月鲜花一样的笑容,腾地起身想迎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住,略带紧张地问身边的老嬷嬷,“奶母,我衣着周正否?容色鲜艳否?” 春花愕然,半老徐娘突现少女的娇羞,这一幕也太诡异搞怪了。 老嬷嬷神情一洒,心道你再怎样装扮也赶不上人家娇嫩的年纪,嘴上却道:“太太,你看起来好得很……” 莫太太却不等她说完,抬脚就往外面走去。老嬷嬷也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跟随着。丫头们急急地赶上前,扶着莫太太。一会功夫,房间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谁也没有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人。 春花缓下心情,朝周围打量着。这是个专门处理日常事务的议事房,位于正房外围,透过屏风,仿佛可见一条的夹道回廊,通向女主人的挂了一挂琉璃珠子内室。客房内陈设了一溜原色松木家具。主位是张可半躺的高脚椅子,客位则是仅够一人坐的椅子,椅子上都垫了皮毛,温暖舒适。每个椅子边都有一张小巧的高脚桌子,上面放了一盏余茶。从房顶上吊下两盆吊兰,枝叶茂盛,垂在空中。左边博古架上放了些瓷器玩意,光线较暗,倒看不出好歹。 其他家具尚可,春花看了一回博古架,不过是方方块块的木头夹成的前后相通的格子集合,除了原材料可贵些,倒没什么看头。 一群丫头乱哄哄地端着灶台往里面走,沿途点蜡烛的点蜡烛,焚香的焚香。一股风般就往里屋去了。外面人声传来,一会儿,一个着了桃色夹袄桃色锦裙十七八岁的美貌小娘子打起了帘子。 一个三十多岁体格精壮衣饰整洁体面精神健旺的成年男子打头走进来,他脸上带了随意的笑,正向莫太太询问家中事务。 春花再想不到莫老爷有这么年轻。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她下意识的就认为莫老爷是个老头级别的人物。不过想想也是,古人结亲早,人家儿子才不过十几岁,怎么会大得到哪里去。 虽然莫老爷看起来年轻,但到底比同龄人要显得沧桑些。眉宇间总有一股大事临头的愁。不过比起莫太太,那自然又年轻得多。想那莫太太比莫老爷年纪还小,结婚十几年。迅速就成了一副肥胖黄脸婆的模样。 莫太太冷冷地瞥了一眼打帘子的美貌娘子,转脸体贴入微地向莫老爷嘘寒问暖,引他进入内室。 莫老爷看见春花,不由驻足问道:“这是谁,眼生得很?” 莫老爷目光如炬。别人在他眼皮下,简直像透明似的,春花略有不适地挪了挪脚尖。 莫太太这才想起春花来,不由眉毛大皱,又不得不回答,“这是我娘家姐妹的女儿。来咱们家做客呢。” 春花被盯得有些不适,深吸一口气,上前见礼。“侄女春花见过小姨父。” 莫老爷本来不大着意,听了春花的名字,双眼一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春花,十岁上下。面貌秀致,身量修长。穿着碎花布夹袄夹裙,脚踏一双厚底羊皮靴子,和家里的娘子一般无二的打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农家女儿,能穿得起棉,着得起靴,倒不能小瞧了她。 在自已浓眉厉眼之下,小孩子多有被吓哭的,就是大老爷们也不大敢和他对视,这个小娘子还能从容镇定自如,就有些特异了。凭这作派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莫老爷就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帮咱家酒楼做事的春花?” 莫太太瞥了一眼春花这个阻路鬼,含糊说是。 原来富贵说的没错,真是个年纪小小的村姑!真是奇也怪哉,那些好主意真是眼前这个小娘子出的?令人难以置信! 莫老爷虽然觉得春花普通,形容尚小,但他走南闯北,什么奇人没见过,也不把惊讶放在脸上,对春花点头慈和地笑道:“贤侄女,你不错!老早就听人提起你,为酒楼做了不少好事。辛苦你了。” 春花笑道:“那是他们看得起我。不过是些娘子家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莫老爷一边问春花的年纪出身父母之类,一面携着一干人往内室走。 内室自是不同,全套的香槟色桉木家具,主红黄色系的织物摆设,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馨香和温暖,迎面的富丽堂皇,让人不知人间疾苦,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莫老爷坐上主位,左右一看,问,“太太,孩子们不见?” 莫太太笑道:“老爷回来得可不巧,孩子们刚去姨妈家了。他们早念着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巧就前后脚错过了。等会早些接回来再相见罢。” 莫老爷捻须点头,含笑问春花,“大侄女,既然来家了,得住下陪表兄表姐妹们好好玩几天。你小小年纪,见识却不俗,要不是我旅途劳累,身体疲乏,定得此时就和你摆谈酒楼事务。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迹。” 撤下审视的目光,莫老爷看起来就温和多了。 春花道:“蒙姨父垂爱抬举,本不该辞,但已近年关三十,侄女需回家团聚过年,在此多谢你的好意了。” 此女倒识趣!莫太太称心如意,带了点嗔怪的语气,对莫老爷道,“老爷,若是旁日便罢了。这适逢年尾年初,哪有到亲戚家过的,不在自家过大年,有这样的规矩?看人笑话。”转头春花推心置腹地道,“春花,不是姨妈不留你,好好的风俗摆在那,从来没有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到亲戚家过的,你倒是先家去,等过了这两日,再到姨妈家来好好玩,到时姨妈给你封红包呢。” 春花只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莫太太,后者略愣了愣,回避了眼光,才把话说完。 两姨侄正打眼仗,莫老爷却笑了,道:“哪里等得到年后封红包,早点给了,免得人孩子盼得心焦。正是这几日才需得着花销,针头线脑、头花衣裳,过年东道,小娘子要买的东西可多了。早晚都要赏,不如早给了,免得心欠,连过个年都不安生。”莫老爷一边说,一边示意打帘子的桃娘。 莫太太恨得脸上冒汗,瞟了春花一眼,强笑道:“老爷,哪有年前给红包的道理。你体恤小辈,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莫老爷瞥了莫太太一眼,心里怎能不知老妻。——以前勤俭持家的娘子,如今却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世易时移,还道是当初光景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总是光进不出,谁还敢为莫家出谋划策?家里绸缎布匹生意越做越大,再像个小摊贩一般分毫必争,太失体统,也不利于长久了。
莫老爷笑道:“太太,我和侄女头一次见面,总要给见面礼。我刚回来没有个准备,封个上等红包最是妥帖不过。况且来年还得请侄女为酒楼出谋划策呢,没有个表示,侄女该撒手了。” 给了银子就要表态承诺,天下可没有白食的午餐,这才是想得长远的人聪明之处。毕竟是见惯世面的生意人物,既不把钱放在眼里,也不会让银子白花。 春花道:“为酒楼献策是与姨妈约定的题中之义,侄女当然义不容辞。” 话音一落,桃娘妖妖娇娇娇走出,将一只金线绣的荷包递给春花。 莫老爷道:“贤侄女,这是两个银锞子和一百两银票。银锞子是姨父赏你的过年钱,银票是酒楼给的红包。且拿着回家,当个玩意过个新年罢。来年再来玩。家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兄弟姐妹们一处,好耍呢。” 此时,莫太太盯着桃娘,真是说有厌恶就有多厌恶,但这种情绪却比不上愤怒。看着平静如斯的春花,莫太太真是恨不能把她撕了吃了。装,你丫装!明儿吃猪头烫烂嘴,后儿吃汤圆被噎死,阿弥托佛,这才抵得过老娘那心肝宝贝的钱! 不管莫太太心中有多后悔今日让春花上门,被莫老爷正好撞上,捡了便宜,或是多想扎小人儿把她咒死,换回自个失去的面子,也压抑不住春花的快乐! 春花捏着莫太太给的碎银子和莫老爷给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银锞子十两一个,连银子和银票,仔细一算,今天这一趟可有一百二十五两的收入!普通人一辈子舍死亡命地挣,也不过手中这点。真是好大一笔横财!亏得莫老爷这阵好风,让她今天发大财! 春花贴墙暗自乐了好大一阵,才平静下来,小心地收好钱财,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这才往前面走。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被人知道她揣了天文数字般多的钱,那就是棺材里的死人也想跳出来抢了,何况街上还有那么多来办年货的大活人。 从点心店出来,买了一堆花儿朵儿糖儿果儿,走到街口,遇上赶牛人,付了一个钱车资,坐上牛车,和车上几个小崽子戏耍一番,很快就到了刘家村口,春花跳下车,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春月春雪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 春花捧出一大陀白生生的麻糖,迎面笑道:“好meimei,快来吃糖,jiejie我今天发了大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