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话 旧情人（二）
我满肚子里都是疑问，胸口堵了千万句话，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思虑了好半天，方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我能叫您余奶奶吗？能不能先告诉我，您和我爷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余琇莲淡淡笑了一下，缓缓地道：“四、五十年前，你爷爷唐傲在这柳叶巷开了一家饭馆，当时，你奶奶已经去世了。我比他小上几岁，就住在隔壁的生rou铺里，唐傲常年来我家采买，一来二去，我便偷偷喜欢了他。我见他家常年有鬼魂往来，忧虑他的安全，就跑去拜了附近的神婆为师，心里想着，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能保护他，没想到这一学，竟松不开手，变成了一辈子的事。” 我心里暗暗纳罕。 虽然我并没和爷爷共度几年日子，却深知他最是个痞气十足的人。老来老来，还经常做那些追鸡撵狗的荒唐事，惹得人人生厌。我奶奶肯嫁给他已经是个奇迹，这余琇莲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喜欢他，更为了他，变身为终极**师？ “初时，你爷爷心里只记挂着你奶奶，根本连正眼都不曾瞧我一眼。时间长了，可能是慢慢被我感动，终于接纳了我。我们俩商议着，等你爸爸唐子萩长大成年，再来说我俩的事。谁能想到，因为一个差错，我竟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我心里一动，赶紧插嘴道：“您说的，是不是骆永福想让自己儿子起死回生那单子事？” 余琇莲眉头登时皱了起来：“你怎会知道？难道……你重开了那‘幽魂之馆’？丫头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得不好，连你的小命都得弄丢喽！怎么。那骆永福跑去找你的晦气了？”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她看不见，又迅速说：“是的。他打上门来，口口声声让我给他一个交代，还说……要让我给他儿子偿命。” “这便是了……”余琇莲了然地颔首。“说起来，他也是个苦命人。那么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儿，说没就没了。这其中的关节，想必他已经跟你说了个分明，我就不罗嗦了。说起来，这事儿也怪不得你爷爷，要不是……” “什么？”我问道。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非要逆天而行，最后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吃。”余琇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当年，你爷爷自创了十几张菜谱，在人鬼两界威名远播，人人称羡。这些个菜谱各有功用，譬如那灵风浴火汤……” “余奶奶，那十三张菜谱的效用。我都已经知道了。”我打断了她，急吼吼地道，“今天我还有一个朋友跟我一起来，他的外公是当年我爷爷饭馆里的伙计。对那些菜谱，是再熟悉不过了！” 余琇莲抿嘴一乐：“哟，是小吴的外孙？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缘分哪！那菜谱中隐藏的秘密，只有我、唐傲和小吴三人知悉，我和你们今天才算是正式相识，不必多说；唐傲巴不得你们离这些个麻烦越远越好，自是缄口不言；至于小吴，他虽是老实巴交毫无心机，却也忠心耿耿，既应承了不说出去，就决不会吐露一个字。所以，恐怕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哟！” 我见她在这话题上兜兜转转，始终入不了正题，急得一个劲儿跺脚，忍不住大声道：“余奶奶，你是真要急死我吗？快点说呀！” 余琇莲一直握着我的手，这时候不轻不重地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掌，嗔道：“臭丫头，跟你爷爷一个样，猴急猴急的。我原待不说，无奈现在木已成舟，也由不得我了，也罢，告诉你就是。事实上，你爷爷自创的菜谱，只有一十二张，单出来的那道菜，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赠，也正是骆永福心心念念盼望着能令自己儿子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啥？真的还假的？”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难不成还哄骗你一个小毛丫头？那位世外高人的名字，我直到今天也不清楚，只知道，你爷爷凭着自创的十二张菜谱，将‘聚贤小叙’打理得风生水起，那位高人慕名而来，见天儿地在饭馆里盘桓，跟你爷爷逐渐成了朋友，便将这张菜谱送了他。只不过，他是有条件的。” 我无来由地一慌，心知事情一定不会简单，连忙追问道：“什么条件？” 余琇莲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暗了一暗，放低了声调，道：“高人说，这张菜谱能够起死回生，唤回阴间的亡魂，续命保生，不是寻常东西，若想使用，就必定要付出代价。他所谓的代价便是，一旦你爷爷使用了这张菜谱，就相当于自动允诺，将自己血亲的命魂拿来做交换。你明白了吗？那时候，你爷爷已是父母双亡，身边的唯一血亲，除了你爸爸唐子萩，哪里还有第二人？” “等一下，余奶奶，你先慢点说！”我手上一用力，捏住了她的手指头。 命魂……居然又是命魂？ 我转过头，对一直在侧耳聆听的苏彦棋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绿云村所发生的事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说，那间绿云旅社的老板娘和她那发了疯的丈夫？我记得他们说过，在原来的镇子开旅馆时，曾接待过一位客人。自他来到，镇上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如癫似狂。初时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得了失心疯，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失了命魂的症状。难道，这两件事还有关联？可是，这中间隔着好几十年哪！” 我叹了一口气。 照我们现在手中掌握的资料来看，根本不可能将这件事理得一清二楚，而我也没那个本领考虑这许多，除了暂时搁置一旁，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余奶奶，你继续说。” “唉，人这一辈子，怎么能逃得过命运呢？”余琇莲轻轻摇了摇头，“唐傲猎奇心重，几乎是没做任何考虑就收下了那张菜谱，心中盘算着，将它只做收藏，绝不使用也就罢了。谁想到，偏生骆永福两口子找了来，成天缠着他又哭又求，死赖着不走。你爷爷见他们实在可怜，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受难，唐傲托人在临市找了个新死的小男孩，在他身上贴上子萩的生辰八字，想要用他来代替。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最终，自然只能以失败收尾……” 我一时无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绿云村金大姐的丈夫曾经告诉我，失了命魂的人，哪怕已经身死，也无法投胎入轮回。我爷爷这样做，虽然情有可原，但是，那个死去的小男孩是无辜的呀，他这样做，就不觉得亏心吗？ 余琇莲仿佛猜到我心中所想，伸手摸索着顺了顺我的头发，柔声道：“闺女，别怪你爷爷。你还没有当妈，那种护子之心，你是不会懂得的，唐傲心里也是万千的愧疚无法言说啊！事情失败之后，他知道自己此番恐怕是闯了大祸，连忙关掉了‘幽魂之馆’，带着子萩隐姓埋名，与那些鬼怪一概断了联系，从此也再不见我。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 “呵呵，这事说来就好笑了。”余琇莲嘿嘿笑道，“你妈生你那阵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你太胖，在医院里折腾了三天三夜，也没能令你安然落地。你爷爷知道我会些许法术，当时一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跑来将找了我去，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令得你们母女平安。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双喜’，也正是为了让你能喜乐无忧地长大，可是，人永远算不过天，你终究还是踏进了这趟浑水里……” 我：“……” “我终身未嫁，收留了二宝这个傻孩子在身边，每个星期，都会来这‘聚贤小叙’一趟，风雨不改，将它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盼着你爷爷有一天会回来，完成他的承诺。这一等，就是一辈子，我和他，如今也只能待到阴间再相聚了……丫头，你把这话原原本本说给骆永福听，他若接受便罢，若不接受，你只管叫他来找我，我一定会替你将此事解决得妥妥当当！” 余琇莲说完这番话，动作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直到此时，我才算是弄清楚了那十三张菜谱的来龙去脉，和余奶奶的这番长谈，已经持续了太久，是时候该离开。 临走之前，她在背后叫住了我。 “丫头，奶奶给你的那颗金珠，一定乖乖带在身上嗷。我在上面施了术，那东西能保佑你一世平安。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处处小心，遇到任何困难，就来空璧山找我，只要我活着，便会尽我所能地帮你，记住了！” 我感念她的情深意重，然而，我心里却隐隐生出一种感觉。 这件事远远还没结束。自打我重开“幽魂之馆”的那一刻起，一直在远处觑探的那个灰色影子，就一点点朝我靠近。 至于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我几乎可以笃定，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