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话 食神（一）
我们常常怀疑自己做出的每一次选择，关于爱情，关于成长，关于事业。 10号私房菜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算得上是我的“事业”，我唯一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老娘原本只是想要赖在这间老屋里，凭借一丁点微末的厨艺混个温饱，浑浑噩噩过完下半生，可最近这短短的几个月，我似乎离自己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远，并且，无法回头。 骆永福上门寻仇这件事，让我隐约中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我却必须承认，自己害怕了。我看不见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但我清楚，从应承司徒厉要重开“幽魂之馆”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往后的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连着两天，苏彦棋没有来找我，隔壁304号房的门紧紧关闭着，从外面经过时，也听不到里面传出一丝动静。 这家伙，莫非生了我的气？ 嘁，真是小心眼，纵然我不该对着他毫无来由地大呼小叫，可难道他就真的一点没错？本姑娘生平最恨玩弄女性的臭男人，眼下，被抛弃的旧爱都打上门来了，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断然否认，简直毫无担当，就算想分手，痛痛快快地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很难吗，很难吗？ 晚上10点过，送走了两桌慕名前来的客人，我和胡沁薇草草吃了晚饭，然后，从炉子上端下炖了四个钟头的天麻鱼头汤，嘴里叼着一根烟，深吸一口气。敲响了苏彦棋家的门。 最近这些时日，缇月的状况，倒仿佛比从前好了些。虽仍是昏睡不醒，却能吞咽下一些流质的食物。这男孩子和我尽管素昧平生，但那张眉清目秀又惨白惨白的小脸看上去着实令人有些心疼。所以，只要忙得过来。我总会间或弄一两点滋补的汤水拿去给他，就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能让他身子骨强健些，也是好的。 “吱呀——”灰绿色的防盗门应声而开。 “哟，又来给我们家缇月送汤啊，你这位jiejie真是善良又体贴，等他度过难关。我一定让他好好报答你！” 司徒厉闲闲地斜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嘴里兀自说着，却一点也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 我一见他这副欠揍相就来气，一边护住手里的汤碗，一面在脚下用劲，踹了他一下，愤愤道：“好狗不挡道，你既然知道我人美心善。就该识趣一点，不要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别说缇月了，就连你，欠我的这辈子也还不清！滚开。再迟些，小心我让你立毙当场！” 他嬉笑着闪了开去，我径直走进屋里，将手中的汤放在餐桌上，自以为不落痕迹地四处打量，始终没瞧见苏彦棋的踪影。 “看什么哪？人家去外地工作了！”眼线君从后面拍了我一掌，用他那双画着黑漆漆眼线的细长眼睛死死盯着我，笑呵呵地道，“这位小姐，可要我帮你留话啊？” 苏彦棋……就这么走了？之前那个陶子慧的事情处理妥当了吗？啧啧啧，当真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润如玉、干净清透的男人，处理起感情纠纷来，竟这么英勇果敢？ 我狠狠一跺脚，正踩在司徒厉的右脚上，无视他龇牙咧嘴满屋蹦跳的可笑行为，一本正经地道：“待会儿等汤凉一点，你就喂缇月喝下去。千万别耽搁太久，鱼汤要是冻透了腥气重得很，他保准不肯喝的！” 说完，把烟蒂往他们家地板上一扔，回身就要走。 “喂喂，你着什么急，我还有话问你呢！”司徒厉从背后叫住了我。 “干嘛？” “要是我记得没错，今天应该没有阴间来的朋友预订晚餐，对吧？” 我斜着眼睛看他：“你这话问谁呢？你可是我的太监大总管外加私人助理，全权负责我的通告事务，今晚有没有预约，你不是最清楚吗？” 司徒厉的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仍是吊儿郎当地嘻嘻笑着：“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你都是自由的了，对吧？” 我想也不想张嘴就骂：“对你大爷！干嘛，想约我啊，麻烦你先照照镜子好吗？你这副德行，我若真跟着你一起出门，祖上千百年来辛苦积下的德，可就付诸东流水了！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没看上你啊！”他小声嘀咕道，“人家见你自从答应了与我交易，平白惹上不少麻烦，心里不落忍，想给你一点甜头，你倒好！既这样，我还不如……” 不等他把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厉！” 我转过身，就见一个西装笔挺的老年人站在敞开的大门外，手里拄着一根虬龙拐，眼神凌厉地盯着屋内。 司徒厉的神色顷刻间变得恭谨，垂首朝老人施了一礼，口中低唤一声：“屠师叔，快请进。” 师叔？我莫名其妙地往两个人脸上打量了一番。所以，又是一位茅山来的臭道士吗？司徒厉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茅山大本营搬来这里？ “嗯。”老头踱进屋里，神色倨傲地点了点头，蓦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住我道，“她？” 关……关我什么事……这老头说话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啊？ 司徒厉又是一颔首，道：“正是，屠师叔，这位便是唐双喜。” “唉！”老头叹了口气，仿佛对我很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我心里的一股无名火登时“噌”地窜了上来。嘿，老娘好像没招惹过他吧？他无端端摆出那一脸嫌弃什么意思？ 我满脸不在乎地晃悠到老头跟前，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冷哼一声，道：“这位大爷，你是姓屠？我看你年纪不小了，深更半夜地跑出来满世界溜达，不困吗？哦……你该不会是在梦游吧？真可怜，这是病，得治啊！” “吭吭！”司徒厉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一溜烟跑到我身侧，拽了拽我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唐双喜，好歹是我师叔，你客气一点，别满嘴跑火车行不行？他可是来……” 我没兴趣听完他的话，一撇嘴，道：“哟，师叔是你的，关我屁事？看他的模样对我仿佛很是不屑嘛，喂，老头儿，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 “吭吭，吭吭吭！”眼线君在旁边差点把肺给咳出来，我懒得搭理他，继续道：“你既然是道士，一定惯会捉鬼除妖吧？实话告诉你，我便是那狮驼岭狮驼洞金角大王帐下巡山总钻风，你有本事，就来捉我呀，哈哈哈哈！” “错！”姓屠的老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司徒厉拍了拍我的肩，道：“我师叔的意思是说，你看起来挺聪明的，只不过，把自己那股伶俐劲儿用错了地方。” 我讶然道：“这你也能听懂，你们俩该不会是有私情吧？” 他声音放得更低，伏在我耳边喁喁私语道：“唐双喜，我这位师叔名叫屠味，虽然自小在茅山长大，但是，他对研习法术毫无兴趣，平生最爱的就是烹饪，去年还获得了锦城‘厨王争霸赛’的冠军。我此番好说歹说才将他请了来，为的就是希望他能给你一个机会参加比赛啊！” 我愈加惊异了：“你没病吧？老娘每天忙里忙外，一个人打理私房菜馆的所有事务，已经累得离死不远了，你现在居然想让我参加那劳什子厨师比赛？” “砰！” 屠味将手中的虬龙拐重重往地上一顿，大声嚷道：“怒！” 司徒厉正要“翻译”，我慌忙一抬手制止了他，道：“这回老娘听懂了，意思就是生气了是吧？你要是生气，就哭出来呀！” “唐双喜！”眼线君脸都绿了，一手扶额，万分丧气地道，“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这个‘厨王争霸赛’，最后的获胜者，能得到十五万元的奖金……参赛者的名单，可是由上一届冠军钦定的！” 啥米，十五万？这种事怎么不早说，我唐双喜什么都有，唯独最缺钱哪！ 我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涎着脸蹭到屠味身前，唯唯诺诺地道：“呵呵，这个……屠大爷……哦，不对，是屠大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嘴贱欠收拾，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黄口小儿计较。我能问问，这参加比赛，是不是还需要通过什么考验啊？” 老头没有说话，神色倨傲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司徒厉对我道：“我师叔说了，本来这项比赛是面向锦城的广大食肆酒楼，私房菜馆并不能获得参赛资格。我苦口婆心地求了好久，他才答应先尝尝你的手艺再做定夺。小爷我把你夸得像朵花儿一样，你可得争气一点，千万别没了我的面子！” “这还要你说啊？！”我横了他一眼，十分狗腿地摊开手，虚虚朝前让了一让，口中一叠声道，“屠大师，我的私房菜馆就在隔壁，您这边请，当心脚下，啊？” 屠味鼻孔朝天，连瞧都不瞧我一眼，径自迈开大步，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