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离园有美
天下游人进上京，总有几个地方是必须要去转转的。 有句话叫做“外城登白塔，内城赏离园”，白塔自不必细说，离园则是天下第一等繁华风流去处，入园可见亭台山水，更可赏花赏月赏美人，千般风流难以说尽。 王石到达离园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无数盏花灯临街而悬，将离园大门前的一条长街映照得亮如白昼。他临行前特意去跟王粲说了一声，所以今日是光明正大地坐着马车前来，不似往日偷偷摸摸如做贼一般。 离园与天下间的青楼不太一样，虽然说开门迎客，却也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进离园的大门。上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知道，离园内有数位相公，他们都是此间主人的心腹，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只轮流守在大门前，看似是在迎客，不如说是在审客。 这些相公生就一双毒辣眼睛，记性更是无比好，能将上京城内的权势人物相貌全部记住。若来的是外地人，他们仅凭只言片语和一番观察，就能确定对方的大概身份，然后决定是否将对方迎入园内。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对离园的这番做派有异议，相反这里的名气越来越大，渐渐传出吴国，连遥远的西魏皇室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青楼的存在。 王石今日没带小厮，旺财被他扔在家里，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个驾车的马夫。 马车停在离园的大门前，王石清楚离园的规矩，知道自有人来招呼马夫，便自顾自地向着离园大门走去，这时便有一个模样中正的男人迎上来，一见王石的眉眼便开口笑道：“原来是王公子，小的有失远迎，还祈勿怪。” 王石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往里走。 那年轻相公却不侧身让过，反而笑容有点古怪地说道：“王公子，席先生今日并未来此。” 王石脚步一滞，心想难道柳随风这个死胖子没有提前知会离园？他略略尴尬地说道：“我知道席先生今日没来，我不是为了赎他来的。今天是寿亭侯府的柳公子设宴，请我来此。” 年轻相公笑容不减，自如应付道：“王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小的只是怕误了您的事。无论席先生在否，这离园您想来自然随时都可以来。王公子，这边请。” 王石走进离园，虽然以前来过不少次，可今儿第一次抱着赏玩的心态走进这座名园，心里依然忍不住感叹这里的设计堪称独具匠心。 进园后面前是一波池水，两侧长廊雕梁画柱，池中央有一座高耸假山，迎面写着离园两个古篆大字，恰好挡住人的视线，将后方的山水美景遮掩得云雾飘渺。年轻相公在前带路，引着他穿过九曲回廊，跨过拱月石桥，来到接待客人的如归楼。 年轻相公并不上楼，微笑示意王石自行上去，然后便自离去。 登上二楼，可见那池碧水穿石桥而过，束成一条绸缎般小河，向后缓缓流去，最终汇入一方面积极为宽广的银盘也似的湖泊中，而湖边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十栋精致小楼，那里便是离园待客的繁华所在。 王石随意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立刻便有身材窈窕的少女上来奉茶，轻声询问之后便袅袅婷婷地离去。 三两酒客散座在楼中，当身披薄纱的少女从身边经过时，有人忍不住去拉扯一番，这些眸如星月的少女依然言笑晏晏，温婉而又不失分寸地从客人手中溜走，宛如一条条滑溜溜摆动着尾巴的小鱼儿。 王石瞧在眼中，不免将这离园又高看一番，连迎来送往的侍女都是这等标致的少女，可以想见这间青楼主人好大的手笔。 他静坐不过片刻，便听到一个宏亮中透着猥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踩踏楼梯声。 “我该死我该死，一会我自罚三杯！”柳随风刚上二楼便满脸笑容地嚷道。他生就一副高大的身躯，脚步略有些虚浮，毕竟他不是习武之人，这些年没被酒色彻底掏空身子已经不易。他的脸庞显得很臃肿，一双小眼睛如米粒般嵌在脸上，远远看去就像是没睁开眼睛一般，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王石站起身来，笑道：“我还以为你故意耍我，正寻思着去你府上找寿亭侯评评理呢。” 柳随风走上前来，伸出手臂搭在王石的肩膀上，略低着头不屑道：“你找他有个屁用。今儿这事是我不对，可我哪里知道你这么晚才来？本来我是准备与离园的管事说一声，派个人在门口专程侯着你，但与那几个家伙一喝酒就给忘了。” 王石身高六尺，按照他以前那个世界的算法便是一米八出头，可身边的柳随风竟比他还要高半个头，而且身躯宽大，要是能刻苦修习武道的话，倒也算得上一个昂藏大汉。 王石任由他搭着自己的肩膀，两人向楼下走去。 “你还请了别人？”王石问道。 “嘿，你待会过去就知道，咱可没请不相干的人，都是你认识的同窗。”柳随风故作神秘地说道。 王石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反正一会便可见到，何必急在一时。柳随风可以算作他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当日的认识场景，王石依然觉得十分有意思。这胖子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只不过外人的言论将他妖魔化罢了。 离了如归楼，两人沿着一条林荫小径而行，前方有离园的侍女提着灯笼带路。 夜幕上星光点点，离园中星火处处，湖畔小楼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远远望去更可见隐约几个窈窕身影扶栏而坐，勾勒出一幅靡靡熠耀的富丽画面。 柳随风今日选的是楚风楼，这是离园内最高档的一座小楼，花费自然不菲，可纵横上京城风月场所的柳大少怎会在乎这个？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自然有人帮他打点好一切。 年方二八的侍女将二人带到楚风楼外，便笑吟吟地离去。 “走吧，今天保管你知道什么叫做人间仙境。” 柳随风看起来有些急不可耐，王石无奈的笑一声，摇摇头然后跟上他的脚步。 楼分三层，拾阶而上，王石刚刚踏上第二层，便听得楼内传出流水潺潺般琴声，旋即一个女子轻声唱道：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好词，好曲，好歌喉。”楼内传出一个王石熟悉的男子声音，这人继续品评道：“劝君莫作独醒人，清醒梦破更伤心，应在有限浮生中，烂醉花间春梦里。” 柳随风大煞风景地一把推开内室的门，不顾里面一众人等的诧异神色，摇头晃脑道：“好个屁！老子所有字都认识，被你们胡编一气，结果一句都听不明白。” “你自己蠢笨如猪，不要怪曲家词句。”王石走入内室，一眼扫过席间众人，道：“这位姑娘唱得好，朝歌兄解得更妙。” 柳随风显然被他讽刺惯了，自顾自地入席，一手握住酒杯，一手牵住身旁的美人，笑道：“好姑娘，是不是等得着急了？来来来，陪哥哥喝一杯。” 那女子显然也是风月中娇媚人物，也不说话，只是眉眼含春地吃吃笑着。 席间还有两个男子，身边自有美人相陪，其中一人坐得端正挺拔目不斜视，听见王石的声音连忙起身笑道：“王兄，等你等得好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王石也没想到朝歌山会出现在这里，拱手道：“我还说胖子怎么忽然转性了，偷偷摸摸练得一手好字，想来那帖子是你的手笔。如果早知道你在这里，我肯定会即刻过来。” 柳随风眼睛一瞪道：“我说你们两个别腻歪了行不？这里不是太学院，是青楼！看着你们酸来酸去我就不爽，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说话？” 众人一笑，王石落座，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思索，不知道朝歌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席间除了他和柳随风，另外一人也是相识，算是他在太学院的朋友之一，只不过不如他与柳随风那般关系密切。这人名叫任宣平，父亲是工部左侍郎任少安，他与柳随风性格迥异，平素极为沉闷，即便此时坐在美人身侧，也是一个劲地喝闷酒。 王石十分清楚，这两人与朝歌山往日并不相识，却不知今夜为何同时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很还熟悉的模样。他身边也坐着一位年纪轻轻妆容淡雅的女子，玉手执壶，为他斟满一杯美酒，然后递到他面前。 “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是为了庆祝王石逃过一劫，来，咱们先干一杯！”柳随风大咧咧地说道。 众人举杯轻碰，然后一饮而尽。 柳随风探着脑袋好奇地问道：“王石，你给大家说说，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家老头吞吞吐吐的，也不肯说清楚，可把我难受死了。” 王石环视一眼，发现那些女子同样好奇地看着他，便道：“既然今天是咱们兄弟喝酒，何必让这些姑娘在这里枯坐？不如让她们先去休息吧。” 柳随风虽然酷爱玩乐，脑子却不愚笨，知道王石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便一挥手让这些姑娘退下。 等这些美丽的女子不情不愿地离开后，柳随风急急忙忙问道：“人都走了，快说吧。” 王石一指对面珠帘背后道：“那位姑娘唱了半宿曲子，嗓子恐怕都要冒烟了。” “你真麻烦！”柳随风怒道：“这姑娘和我是熟人，而且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人，留她在这里唱个曲儿怕什么？离园是有规矩的地方，你就别再磨叽了。” 隔着一道珠帘，王石忽然感觉到两道清冷的目光望过来，定定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想起方才那曲歌声中包含的愤世嫉俗味道，便笑着作罢，然后开口说道：“其实那天朝歌兄也在场，不如请他来说吧。” “我？”朝歌山没想到任务忽然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