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指鹿为马
狱中不知岁月长短,粗略算来,王石已经在刑部大牢待了五天,除了每日送饭来的狱卒,他便再没见过其他人。好在这刑部大牢也不算很局促,他还能静下心来琢磨一下席先生传给他的拂云散手。 狱中的饭菜不算可口,王石倒不在意这些,虽说这几年在尚书府过的日子十分惬意,他在本质上依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而且每夜狱卒都会送上一盆清水,供他简单洗漱之用。 今日早起,王石在牢房内打了一套八极拳,收势之后才发现那狱卒呆呆地在牢房外看着。 “今天没早饭吃了?”看到他两手空空,王石打趣道。 这几天他和狱卒也渐渐相熟,所以偶尔也会聊上几句。 不过今天这狱卒神情严肃,沉声道:“状元爷,今天要过堂,所以还是不吃比较好。” 要过堂了? 王石清楚,如果事情没有进展,审案的那几位是不会把自己叫上刑部大堂的。如今看来,这些人要么是查到了一些线索,要么就是忍不住想做点事情。 狱卒打开牢房门,王石走了出去,然后跟着他向外面行去。他罪名未定,功名未除,所以连手镣脚镣都没带上。狱卒自然不懂得朝堂大事,但他知道面前走着的是状元爷,哪怕是关进大牢的状元爷,只要一天没定罪,他也不敢怠慢。 刑部审案不同于各府衙门,是不会让人围观的。像那种知府在里面审案,外面聚了一堆百姓观看,要么叫好要么痛骂的场面,注定不会发生在刑部大堂上。所以虽然很多人对这舞弊案第一审十分感兴趣,也没办法一窥究竟。 不过王石还是触摸到了阳光,被关了五天,他忽然有点想念这种温暖的味道。 跟着狱卒穿过天井回廊,走到刑部大堂上,见左右站着精干的差役,堂上坐着好几位高官。 本来主审的位置应该是齐大学士来坐,但是老人家说自己不懂审案,坐在那里干什么?所以刑部尚书萧鹤只得坐了上去,左右侧案则是大理寺卿张翰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许鸿哲,至于齐大学士,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藤椅来,坐在旁边十分悠闲,摆出一副旁听的架势。 老人家旁边还摆放着点心茶水,这当然不合规矩,但是谁让这里他最大? 待王石带过来后,萧鹤一拍醒木道:“堂下站着何人,报上名来!” 王石一抬眼,见刑部尚书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不禁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萧大人?怎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愤怒?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这件事,萧鹤这几天是越想越上火。这位大人虽然容易激动,但脑子可不愚笨,知道这件事背后是有人在角力呢,只不过却要自己冲在最前面,将来不管事情结局如何,自己恐怕都得背上一口黑锅。 我冤不冤啊? 萧鹤望着堂下渊停岳峙般站着的王石,只觉得心中的火更旺了。 王石有点摸不清这位萧大人的想法,但也知道问名是惯例,便有礼有节地回道:“回大人,下官名叫王石,现为翰林院修撰、东宫侍讲。” 这个回答也是很有讲究,首先天启帝并没有革除王石的官职,那道圣旨依然有效,也就是说他现在并不是一介草民,在这大堂上也有自辩的权利。另外,翰林院修撰和东宫侍讲虽然都是六品的小官,可前途大可期待,尤其是东宫侍讲一职,将来太子若能登基,那王石可就是帝师,身份之尊贵自不必赘述。 萧鹤又如何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看到右边那位张大人脸上温和的笑容,不禁暗骂用得着这么明显?谁不知道你是东宫的人,摆这么一张难看的笑脸给谁看啊,你让老夫怎么审案? 萧鹤转过来望着王石,沉声道:“所犯何事?” “下官不知。”王石一拱手,道:“下官从未做过违律的事情,所以不知道大人为何要将下官关在牢房里。” “早就说过,这人不过是仗着一张利嘴,萧大人又何必跟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客气。”坐在左边的许鸿哲不咸不淡地说道。 但是王石就像一个刺猬,萧鹤着实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是执掌刑律多年的老官,这个时候自然不会问出“为何不跪”之类的白痴问题,也不会想着先给王石来一顿杀威棒,就算不看这个年轻人背后的关系,光是他的状元身份,吴律就不会允许萧鹤那么做。 可案子还得继续审,所以萧鹤皱眉问道:“王石,你在大考中可有舞弊行为?” “没有。” “你在大考中的策论是否自己所写?” “是。” “很好,那你现在当堂背一遍那篇策论,我相信以状元的文才,不至于这点记性都没有吧?”萧鹤冷笑道。 王石略略有些失望,难道就这点手段? 他开始背诵那篇策论,吐字清晰,但是语速极慢,听得堂上几位高官头昏脑胀。 好不容易等他背完策论,萧鹤与面前的文章一比对,竟是一个字都不差,知道这点事情难不倒王石,便厉色道:“王石,老夫劝你最好老实交待,免得一会吃了苦头。” 王石微微一笑,神态从容道:“下官不知要交待什么。” 反正不管萧鹤怎么问,他都绝口不提舞弊案一事,只要对方拿不出确凿证据,他就会以不知道顶回去。看似审案,但他就那般很轻松地站在那里,屡屡呛得萧鹤哑口无言。 两人你来我往地扯,就是谁都不说事情的关键之处,那就是如果王石真的舞弊,他究竟是怎么舞弊的? 说不到核心问题,那这场审案自然如白开水一般乏味,又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臭长,听的那些差役都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而且这二人说话都是引经据典,往往一个字就要说上半天。 “你到底交不交待?”萧鹤怒意汹汹道。 王石心道这是准备来粗的?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鼾声打破了无言的安静,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齐大学士靠在藤椅上,双眼微闭,睡得无比安详。在他旁边的大理寺卿张翰忍俊不禁地走过去,轻声将其唤醒。 齐大学士缓缓睁开眼睛,瞅着大堂内望着自己的众人,搓搓手道:“审完了?” 萧鹤一张脸顿时黑得跟墨汁一样。 张翰微笑着在齐大学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学士随即摆手道:“那你们继续审。” 那些差役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都很辛苦。 许鸿哲冷哼一声,道:“萧大人,既然这人不肯承认大考舞弊,那不妨问问他,他在大考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事。” 萧鹤看了他一眼,心道我还不知道这一点?这不是等着你开口吗? “王石,礼部尚书王粲与你是何关系?”萧鹤问道。 “正是家父。” “在本次大考中,王尚书所任何职?” “大考主考官。” “那王尚书有没有将考题泄漏给你?” “绝对没有。”王石斩钉截铁地答道,瞳孔微微收缩,看来戏rou要来了,如果这几人没查到一点线索,是断然不会将这件事牵扯到王粲身上。 “是吗?”萧鹤冷冷一笑,随即醒木一拍,喝道:“带柳随风、任宣平上堂!” 王石侧首望去,只见两人从厢房内被带出来,然后走到刑部大堂站在他身边,柳随风倒是一脸平静,任宣平有些慌张。 王石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紧张,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他虽然给这两人送去书信,但那是他自己猜测的考题,与王粲并无关系,而且有朝歌山为证。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萧鹤只抓了柳、任二人,而没有去抓朝歌山,但他相信书痴不会出卖自己。 萧鹤不再理会王石,转而向柳随风问道:“柳随风,你今次大考策论是否自己所做?” “是。”胖子冷眼回道,虽然他还没有承袭寿亭侯的爵位,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一点也不害怕堂上这几位高官。 “任宣平,你的策论是否自己所做?”萧鹤又问道。 “回大人,正是学生所做。” 相比胖子,任宣平的态度就要恭敬不少,而且神色也不是那么笃定。 “柳随风,我再问你,大考前五天,也就是五月初四,那天你在哪里?”萧鹤问道。 “大人,学生记性不好,记不得了。” “那我提醒你一下,五月初四,你与王石、任宣平还有朝歌山在离园饮酒,可有此事?” 胖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王石忽地警觉起来,萧鹤这东一枪西一棒子,看似没有逻辑,却在隐隐指向一个问题。 然而,没等他提醒胖子,就听萧鹤大声道:“把他们给我带上来!”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差役们带着七八个儒生走了进来,见到这些人,柳随风脸色一变,任宣平脸色更是变得惨白。 萧鹤坐在堂上,冷笑道:“柳随风,任宣平,你们再跟本官说一次,你们的策论究竟是谁作的!” 那群儒生中有两人哭丧着脸,根本不敢看柳随风等人,但是胖子心里清楚,自己这下是完了,他没想到这刑部尚书如此大胆,竟将自己和任宣平的书课先生全部抓了起来,可以说是一个不漏,其中便有帮他和任宣平做大考策论的那两位。 这些书生无权无势,胆子又小,哪里经得起刑部的差役们一吓,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出来。 王石凝眉看着堂上的萧鹤,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了,不管自己有没有舞弊,他们只要抓住胖子和任宣平两个人的痛脚,接下来便大有可为。 但是胖子只不过瞬间就镇定下来,一指那些儒生对萧鹤说道:“大人,学生不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