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识人识心
萧鹤看着面无惧色的胖子,心里有些恼怒,对这个仗着自己自家背景雄厚的家伙,他其实是有点忌惮的。虽然说寿亭侯不得干涉朝政,可谁让他爷爷当年把全部身家都送给了太祖?这份功劳任谁都不能无视。 寿亭侯世袭罔替,不同于其他大族。就拿离世的镇国公来说,他去世后儿子虽然继承爵位,但是自动降了一等,变成镇武侯,等到将来他孙子继承爵位,如果没有大功劳的话,恐怕就会变成伯爷。 但是柳家不一样,只要大吴存在,那他家的子子孙孙都是寿亭侯。 当初太祖赐封寿亭二字,便是这个意思。 但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容不得他瞻前顾后,便一指那些儒生中的一人道:“你真不认识此人?” 柳随风摇头道:“学生不认识,还想请教一下大人,将这些不相干的人带到刑部大堂上,究竟与本案有什么关系?难道大人想栽赃陷害学生?” 萧鹤被这一段胡言乱语气得笑了,然后冷冷道:“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来人,把这些先生的聘书给我呈上来!” 所谓聘书,便是当初寿亭侯府延请这些书课先生时,立的一个字据。这东西一拿出来,这些人与柳、任二府的关系便如铁板钉钉,柳随风再想狡辩也无可能。 萧鹤指向另外一名儒生,对任宣平问道:“你是否认识此人?” 任宣平脸色如灰,这个时候他还能否认不成?只得认命地点头。 随即萧鹤便命那两名儒生站到堂前,将做策论一事详细地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且不说柳、任二人是如何得知考题,光这知道考题然后找人代笔一事,就足以革除他们的功名,终生不得再参加大考。 等这件事情说清楚后,萧鹤又对柳随风道:“现在,柳公子,你不妨给本官讲讲在离园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不仅仅是王石,连柳随风和任宣平二人也知道萧鹤打的是什么主意。先把他二人舞弊的事情定下来,再从他们扯到王石身上去,这样一来王石的罪名便能确定,恐怕就连已经离世的段玮青,都会受到牵连而导致功名被革除掉。 柳随风想明白这个问题,便道:“大人,难道您没去过离园?去那里自然是喝喝酒,听听曲,搂搂姑娘。”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大放厥词!”萧鹤一声顿喝,狠狠道:“王石的父亲是主考官,而你们又在大考前与王石相聚,随后便能猜到考题,这世间哪有如此巧的事情。分明是王石提前知道考题,然后泄漏给你们!” 柳随风怒道:“大人,你也不要胡说八道!” 萧鹤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在大考中舞弊一事已经证据确凿,本官现在就可以革掉你的功名,你不说,本官就打到你说!” “打不得!” 萧鹤一愣,怎么突然好几个人说这三个字? 一直微闭着眼旁听的齐大学士微笑道:“有话好好说嘛,干吗要打孩子?” 萧鹤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位老大人一直神游物外,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向堂下看去,只见王石站到众人面前,想来那打不得就是他说的,便奇道:“王石,本官不是打你,也知道你现在功名傍身。本官要打的是柳随风这个咆哮公堂的家伙,与你何干?” 王石那三个字完全是脱口而出,他挡在柳随风与任宣平的面前也是下意识的行为。自从那日在金殿上见到段玮青惨死而无法施救之后,他就暗暗发誓,以后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不过趁着萧鹤愣神的功夫,他脑海里飞速盘算,片刻便想到了对策,当即对萧鹤说道:“大人,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仅凭现在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柳随风与任宣平存在舞弊行为。如果大人听信那二位先生的一面之词,未免不妥。” 萧鹤陷入犹疑中,他旁边的许鸿哲可是领教过王石的言辞功夫,知道这状元是真的有把死人说成活人的能力,连忙劝阻道:“萧大人,王石本身便是有嫌疑之人,他又与柳、任二人是知交好友,如果让他帮他们辩解,那成何体统?” 萧鹤还没说话,另一边的大理寺卿张翰淡淡道:“许大人,下官可不赞同你的话。王石现在还是状元,为何不让他说话?再说在公堂之上,我们都看着,还有齐大学士在这里,难道会由着他颠倒黑白不成?” 这时,齐大学士悠悠道:“许大人稍安勿躁,既然状元有话说,那咱们不妨听一听。” 听到齐柏云发话,许鸿哲便不再做声,只是闷哼一声,然后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 王石见众人没有意见,便转身望向柳随风的那位书课先生,问道:“请问先生,柳随风一共请你写了几篇策论?” 那先生没有犹豫便说道:“一共是五篇。” 王石继续问道:“那柳随风在请你写策论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先生回忆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天柳公子找到我,说是想到几个题目,让我帮忙做几篇策论。” 王石道:“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这些可能就是大考考题?” 那先生摇头道:“那倒没有,柳公子只是说想学一下策论的写法,然后自己学习学习。” 王石点头道:“也就是说,柳随风并不知道这是大考的考题,起码他在你面前没有提过大考一事,请你做几篇策论,不过是拿来当范文学习?” 那先生想了想,然后点头应是。 王石又找任宣平的那位先生,问了完全相同的问题,当然,得到的回答也差不多。 然后他转身面向萧鹤,淡淡说道:“大人,现在事情很清楚,柳随风与任宣平并没有在大考中舞弊。” 萧鹤纳闷道:“事实确凿,他二人的确有舞弊,你此话何意?” 王石指着那两位先生,从容道:“两位先生说的很清楚,他们所做策论,并不是根据大考考题而做,只不过是做了几篇范文而已。也就是说,柳随风和任宣平,并不是知道考题后直接请人做了策论,而只是自己猜了几个题目,请先生做好以供自己学习之用。大人精通吴律,肯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定不了他们的舞弊之罪!” 萧鹤顿时沉默下来,王石说的话他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道理很浅显。如果柳随风是先知道考题,然后去请人做策论,那肯定是舞弊行为,而且还要追查考题的来源。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猜了几个题目,然后请人去做,整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 也就是说,光凭那两位先生代做策论这个证据,并不能证明柳随风与任宣平提前知道考题,最多只是说他们运气好,能够猜到。 只要不能确认他们二人提前知晓了考题,那根本就定不了他们的罪。 因为范文一事其实很常见。在大考之前,那些有条件的考生都会请先生或者大家做几篇策论,万一猜中了考题就可以用上。如果这样都算舞弊的话,那每次大考那一百名中榜的考生,起码有一小半会落马。 萧鹤看向王石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一时忘记自己的立场,差点忍不住叫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转局面,这状元之才确非虚名。现在他都不太相信王石的状元是舞弊所得,如此机敏的思维,如此反应的速度,再加上他那日在金殿上表现出来的博闻强识,令这位刑部尚书感叹,这王石真是才不外露,看起来简单的一个人,却是胸中自有丘壑。 旁边那位大理寺卿也是一脸欣赏的笑容。 许鸿哲气得牙根痒痒,不过他却没插话,而是越过王石,目光阴沉地看着后面一人。 王石稍稍松口气,其实他也有点紧张,但是极其过硬的心理素质,才让他没在这危急时刻失了分寸。就在他盘算接下来怎么应对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大人,学生有话说。” 不知为何,王石心中忽地一紧,他转过身,有些诧异地望着说话的任宣平。 任宣平没有看他,而是目光笔直地望向萧鹤。 萧鹤点头道:“本官允了。” 任宣平咽着口水,艰难地说道:“大人,学生承认在大考之前便知道了考题。”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是被xiele气的球一样,也不知道是放松下来还是正在痛苦当中。 然而整个刑部大堂却被他这一句话震得鸦雀无声。 萧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资料没错的话,堂下这三人是结拜兄弟,而且王石刚刚帮他们洗脱罪名,可事情突然就转了个方向,任宣平竟然认罪? 柳随风愤怒地大喝一声,直接冲到任宣平面前,顶着他的额头问道:“任宣平,你是不是疯了!” 任宣平双眼闭着,任由胖子的口水喷到自己脸上,一句话也不说。 “来人,拉开他!”萧鹤指着柳随风道。 一众差役将愤怒的胖子拉到一旁,柳随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险些就挣脱了这六七个人的手臂,刑部大堂顿时乱作一团。 萧鹤看不下去了,道:“把他给我拉下去!” 差役们将暴怒的柳随风一路拖下去,胖子挣扎着大声骂道:“任宣平你个叛徒!我cao你祖宗!cao你祖宗!” 直到他人已经被拖走了,这骂声依然不绝于耳。 王石心中默默叹口气,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预料是错误的,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这样一个结局。 自己虽然努力过,可看起来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他负着手,望着头顶,蓦然觉得一阵孤独与寒意侵袭全身。 萧鹤忽然心中生出一些不忍,便提醒道:“任宣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任宣平低着头,没有去擦脸上的口水,惨笑道:“大人,学生在大考之前便知道了考题,是王石告诉我的。那夜我们在离园饮酒,说起大考一事,王石说他有办法弄到考题,我当时以为是句玩笑话。可没想到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五的下午,他真的派人将考题送了过来,后面我将提前做好的策论写到大考考卷上,然后便中了皇榜。” 刑部大堂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石身上。 大理寺卿张翰面色严峻地说道:“任宣平,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我有。”任宣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封信便是由王石亲手书写,上面的内容包括本届大考的考题。” 有差役将这封信接了过来,从齐大学士开始,堂上的每位高官都看了一遍,不出意外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萧鹤望着堂下孤单站立的王石,沉声道:“王石,此事是否属实?” 王石没有回答他,而是皱着眉睁着双眼,想了许久,才对身后那人轻声问道。 “为什么?”